内心强大,直面人生
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1981届校友
高西庆教授在法学院2015届毕业典礼上的讲话
同学们、老师们、家长们、校友们,大家好!
首先要说明的是,我是经贸大学法学院的校友。经贸大学法学院还没有的时候已经有了法律系,法律系还没有的时候已经有了外贸系的法律专业。法律专业成立那一年,即1978年,只有两个学生,我是其中之一;1981年,我是法律专业的两个毕业生之一。我是文革以后第一届研究生,也是经贸大学法学专业建立以来第一届毕业生,可以说我是在座各位最早的老大哥。看到各位今天坐在这样一个气势宏伟、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参加毕业典礼仪式很是感慨。因为当年我们要开任何大会,在座的小谭老师和丁激中老师可能还记得,都要到大摄影棚去。每次去之前都要穿上大衣,带上椅垫,即使是在仲夏这个季节。因为那里面太冷了,惨不忍呆的地方。
今天我们能有这么好的条件当然应该感谢很多人。但有两位,我们应该是没齿不忘的。其中一位就是沈达明先生。沈先生是我在这里的研究生导师,他对我在这个学校的研究生岁月来说几乎意味着一切。他是我在学业上的指路明灯,因为他不光是在学习的那几年里给我很多启示和教诲,使我脑洞大开、眼界开阔了很多,更重要的是他在我去美国之前给了我一番振聋发聩的教导,由此奠定了我此后多年的学习、努力方向。回想起来,这在当年是难以想象的。可惜今天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讲这个问题。但是很多人,包括石静霞老师都知道这个故事。在那个年代,1980年代初期,在你们绝大多数都还没有出生的时候,能够有这样的一位导师,以他深厚的学术涵养、睿智的大局判断和犀利的长远眼光在我出征之前,对我醍醐灌顶,为我此后的学习、工作、人生道路铺下了坚实的基础,使我受益终生。
另外一位就是冯大同先生。冯老师是我们法律教研室和法律系的第一位主任,也是法学院建院以后第一任院长。有人问起来说冯老师是你的导师?我说不,冯老师应该算是我的同学。为什么?因为当年我们所有人只听一个人的课,就是沈先生的课,我和冯老师,还有其他几位老师坐在一块儿听沈先生的课。但是,我仍然把冯老师看做是我的师长,看做是我整个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良师益友。不便说他是护花使者,因为我不像是朵花。但是他一路上在我不知前路险恶的迷茫之时对我的呵护,在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之时对我的保护,在我不知何以自持的无助之时对我的爱护,时常回想起来感铭至深。在我过去的几十年里,尤其在对外经贸大学的那段时间里,我曾有过很多困惑的时候,有过很多不知所从的时候,甚至有过一些盲目冲动面临危险的时候,都是冯老师,以兄长一般的胸襟和关怀向我伸出援助之手。有一段时间我们俩都是单身(那一段时间他太太在国外照顾孩子),所以他经常拉我到他家吃饭。冯老师饭做得很好,最拿手的就是红烧肉。后来他因心脏病去世我非常难过,因为我跟他一块儿吃红烧肉吃得太多。那几年里他对我说过很多话,做过很多事,有时甚至是半夜三更等在我的家门口来开导、说服我。有些是我后来才知道、才体会到的事。使我认识到一个像我这种不安分的特立独行者,不循规蹈矩的离经叛道者,能够在经贸大学的环境里受到宽容,得到容忍而没有受到更多的、更大的打击,就是因为一些像冯老师一样的忠厚长者的保护和爱护。所以我想借今天这个场合,向这两位为我们辛勤栽树的前人,表达衷心的敬意。我也希望各位在经贸大学毕业后,不管到哪里,不管做什么工作,一定要记得他们两位。因为虽然你们没见过这两位先生,但是你们今天能够在这里毕业,取得这个成就,能够获得这些荣誉,跟他们是绝对分不开的。
今年我们纪念沈先生100周年诞辰,要出版了他的一些著作。当然我不是鼓吹在座的各位都去买这套书,因为这套书据说要1000多块钱。但是刚才听说我们的毕业生百分之百的都找到了工作,所以其实你拿一个月工资中的一小部分去买套书也不算多。沈先生跟我说过一句话,他强调过好几次,因为当时我经常说有讲座要去听,他说,“其实听什么讲座一点儿都不重要,一个人把自己的心血全部都花在写书上了,讲的一定不如写的好”。其实我也深有体会,因为沈先生口音很重,我们听他讲课常常很费劲。他精通多国语言,但是他讲所有各国的语言时都带着浓重的宁波口音。只有读他的书,才能真正理解他的思维逻辑。我在这里希望大家能够记着他,学习他。你们不打算买他的书不要紧,但是你们要学习他的理论,学习他的思想,因为他在中国这块儿土地上,在法学领域里有着无人可以替代的地位。
25年前,当时经贸大学法律系每一届有40到80名学生。那一年,全国有二十几个文科状元在经贸大学法律系。那时的经贸学子,真可以说是天之骄子。每学期第一天上课时我都要说:“我跟大家讲清楚,学校要求我上课必须要用英文讲,可是我今天先给大家30分钟时间用中文讲,回头别怪我没说清楚。因为我说的是自己的、也是你们的母语。你先看看你周围,根据我的经验,你们所有的学生里,只有10%的人大概愿意、也能够听明白我在说什么,这10%里还有10%左右最后能够真正跟得上、用得着我们学习的东西,甚至可能据此做出点事儿来。所以如果你觉得你听懂的比例不高,你完全可以不听这课,你或者可以走,(好像学校不允许),你可以打瞌睡(当年没有手机),你可以看书,做任何事,只要你不影响别人就行”。后来有一天,有一位学生忍不住站起来说,“不行老师,我今天非要问你一个问题。你这个课有什么用?就你所讲的法律(当时我讲的是Torts,美国民事侵权行为法),在中国没有半点用处。你给我们讲了半天英美法的东西,我们费这么大劲在你这儿还得不了高分,毕业以后也用不上,为什么还要我们上这门课?”我说,“你提的这个问题太好了。我告诉你,我这门课不是没有用的课,虽然它不能让你赚钱,不能让你飞黄腾达,但是你从它那里获得的知识方法和思维逻辑可以让你变成更好的人”。我可以看得出来,当时大家仍然非常地不以为然。这门课下来,我就跟学校教务处说希望这门课还是改成选修课,千万不要必修,因为很多人不愿意上这门课。下一个学期,在我的坚持下变成了选修课,大家知道有几个人选我的课?猜不出来?— 6个。我上这门课的期间,有时候下大雪下大雨,有过几次就只有一个人来,那么我就跟这一个人讲课。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?就是不急功近利,就是不随波逐流,就是锲而不舍、坚持到底。我当然不是说坚持听我课的人就如何如何,但是这里许多人就真的“如何如何”了。这些甘于寂寞、立足长远、不畏苦读的人里有全世界最大的主权财富基金的首席律师,有全世界最大的基因研究机构的首席投资官兼首席律师,有中国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台的总裁,也有几家世界级大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。还有一位很有意思的人,跟我今天所讲相关的,就是我在杜克大学上法律时一个低我一届的同学,美国人。他对中国人感兴趣,想学中文,有时候跟我们扯一扯。毕业之后找不着合适的工作,就跑到台湾去呆了两年,教英文学中文。觉得没有意思了,跑到北京来又呆了一段时间。北京发生了一些事情使他不能呆了,回去了。美国加州有几个朋友说,你反正闲着没事儿干,我们这个公司只有五个人,缺一个学法律的,你来跟我们干吧。这公司是哪家呢?思科。后来这个同学成了思科最核心的几个合伙人之一,再后来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慈善家,因为他的钱实在太多了。
我想说的是什么呢?你们在座的各位,经贸大法学院的毕业生们,不管你是否找到了“好”的工作,是否收到了“好”学校的录取通知书,或者认为自己就是刚才刘校长所说的那精英中的精英,但别以为自己真的就是那精英中的精英,而从此放弃奋斗,高枕无忧了。我们大家都知道,我们在全社会来讲算是受了一点良好的教育,又得益于中国经济近年来的迅猛发展,似乎是比这世界上的许多人强了一点点。但是我们离真正的精英还差得很远很远,因为我们在这个社会上,中国的社会也罢,外国的社会也罢,能人太多了,厉害的人太多了,各路大神们太多了。你跟他们竞争,竞争得过吗?尤其是在座的各位男同学,我一再地讲,我每到一个单位、每到一个学校,包括今天在清华、在经贸大,怎么老发现我们男同学似乎这么没出息呢?怎么老比不过女同学呢?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,不管是体力活还是脑力活,干什么事儿都这样,这怎么可以呢?但是事实上,我刚刚举的例子里大部分都是男同学。这些人不循规蹈矩、不随波逐流、不留恋那被别人踩踏蹚平了的熟路,不纠结于是否会被别人认可为“精英中的精英”,所以才有了他们今天据以自傲的资本。
不用着急,只要你努力,最终总会找到一个你的位置。在这个世界上,我们说好像一定要找到一份“好”的工作才算成功。听说今年三分之一的同学们都要出国去学习了,真是很高的比例。出去学习有各种原因,但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据说还是为了要找好的工作。但是“好”的工作是什么?在我们上学的那个年代,所有工作都是国家分配的,说是党让你干什么你就干好什么,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,无所谓好坏。可是人人都知道,那其实是有好坏之分的。那是一个人人平等,但有些人比其他人更为平等的时代。今天国家不管分配了,你们好像有了更大的自由。可是你却碰到了更大的问题。你说我找工作找不着,或者找的工作工资太低,或者找的工作前景不好,如此等等,诸多纠结。这个说实话真的不那么重要。重要的是今后还有好几十年呢,这几十年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你想了吗?这就是我今天想说的最重要的一点,就是说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。我们今天所熟悉的一切很快就会成为历史。我们—你们—将不得不去更为努力地适应所谓“新常态”。我们今天学法律,可是人工智能的发展已经到了行将取代大部分律师的边缘。我个人时常遗憾自己过早地失去了进入理工科学习的机会。文化革命开始时我小学刚刚毕业。其后那么多年我在大山里,开山放炮挖涵洞,饿着肚子干各种各样繁重危险的体力活。接着去当工人,造枪造炮修机床,没有系统学习的机会。我后来学经济学,可是经济学里我最看不懂的就是复杂的数学公式。我今天还在努力学习,目的就是希望看懂。可是今天在座的各位,你们有比我好得多的数学基础,你们应当珍惜它,进一步努力学习,努力扩展,努力跟上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前所未有的巨大变化。
今天所要发生的事,是人类在过去100多万年的发展过程中都没有发生过的一件重要的事:20年内,机器人,即我们所说的人工智能,就会达到在所有的方面都大大超过人类的阶段,这就是所谓的奇点。有一本书《奇点临近》,美国人写的,专门讲这个问题。我们一直说机器在一些方面计算很快,但是在另一些方面却不如人。可是现在越来越多的科学家认为,一旦达到奇点,除了没有自发的感情之外,机器基本上可以取代人类。你们说那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们今天能够想象吗?这对人类意味着什么我们知道吗?我们想过吗?我们知道的摩尔定律,即电脑芯片的存储功能每六个月增加一倍,价格下降一半,这已经有多少年了?在我们当年,在根本不能想象用手机进行无线通话的时候,电脑是什么状态?我1986年在美国当律师时所买的第一台电脑是IBM制造的全世界最早的laptop,4000多美元。那个电脑的内存是256K,我花1000多美元扩展到512k,半个M,重大约7公斤。今天我身上随时携带的任何一个小U盘就有十几个G,是我那个电脑的几万倍。最近有个朋友给了我一个便携式硬盘,说你那么多材料太乱了,都放在一起吧。我问有多大存储?2T,重约200克。这是我当年所有存储量的400万倍。在如此之快的进步之下,有人说摩尔定律快到头了,材料、能源、散热等条件方面的限制使得它无法再前进了。但是科学怎么可能就此停止不前了呢?最近不断地听科学家讲,人类在量子物理学方面马上要实现巨大的突破,使得我们有可能实现平行计算。到那时候,所有计算领域与今天相比将呈爆炸式发展,人类所可能掌握的能力将超越我们今天最为疯狂的想象。
可是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必须弄清楚,到那时候还有几个人理解这些个发展?我们绝大多数人的脑子是否还能跟得上方方面面的变化?在过去100多万年里,人大脑的发展基本是线性化的。我们对所有的进步都可以进行回归,可以去体会去理解。可是,你们想一想,20年后,30年后,等你们到了我这年龄,62岁,40年之后,中国、世界、地球会是什么样子,我们人类会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。对我来说,你今天没找到工作,或者找到的工作每个月多一千块或一万块钱,真的没有那么重要。
所以,我希望大家努力学习,努力思考,努力地跟上世界的发展,不要只想着眼前那点东西,那不重要。因为最终每个人都会死的,当你死的时候,你身后腰缠万贯也罢,不名一文也罢,都是一样的不重要。但是你活的是否有意义,是否对这个世界有所贡献,让人类的生活变得更美好,是否让你觉得你真正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,这个很重要。所以我说,各位,希望你们不断地学习,希望你们不要停留在眼前的那点小的东西、小的利益、你已经有的那点知识上,一定要往前走。因为将来,在你们的有生之年,人类整个的思维方式、生活方式,世界的运行方式和今天一定会有截然的不同。
最后一点我想说的是,光学习管用吗?有那么多科学狂人,有那么多高智商的疯子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更糟糕的世界。实际上,今天的世界环境跟100年前、200年前相比,已经恶化了很多。所以我们还要有信念。经贸大的老师常常自豪地说,我们的学生是最有用的学生,因为虽然我们比起有些学校的学生,好像理论上不如他们,可是我们的学生在哪里工作都上手很快,非常有用。这当然很好,没有问题,但不要仅停留在此。你要记着,你之所以有用,是因为这个世界还让你有用。你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,首先要做一个有信念的人,要做一个好人。刚才各位老师和刘校长都讲了这个问题,要你们心存感恩,回报社会,把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;而不是只为一己私利,狗苟蝇营。我要送给各位的最后一句话:内心强大,直面人生,慈悲为怀,战胜邪恶。
谢谢大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