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黄勇教授）

 

大家上午好！

获得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学学科建设突出贡献奖，特别感谢贸大，也特别感谢贸大的校友们给我这个机会。我到贸大已经33年了，我1985年北大本科毕业的时候，冯大同老师在课堂上跟我提起过北京外贸学院，尽管我当时还不知道这所学校。我在北大学习期间，冯老师深深感染和吸引了我，作为北大的大师兄，他的课程非常有吸引力，既体现了北大的功底，也体现了贸大的积淀。只拿着一张小卡片，就能把课程内容讲得非常清楚，我也时常跟我的学生回忆冯老师当年是怎么讲课的。本科到这里来后，我实际上已经属于贸大。贸大给了我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（冯大同老师是我的硕士导师，沈达明先生是我的博士导师），这使我更成为贸大人。转眼间33年过去，我见到80年代的老校友，他们问我，大家变没变？我说怎么可能不变？看我的头发都快没有了。但是不管怎么样，我们都是为社会、为贸大、为贸大法学院在努力奉献。所以，再次欢迎我们的校友回到我们的母校和母院、母系。

80年代的校友大概只记得黄老师，但已经忘了黄老师当时讲了什么。即使记得黄老师讲的是经济法，但可能也忘了具体讲了哪些内容。在这30多年教书和研究过程中，我逐渐体会出了沈老师常说的“一招鲜，吃遍天”这个道理。通过研究我发现，跟政府有关的对市场进行规制的法律有反垄断法、竞争法。当年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日本的竞争法书，90年代后又看了美国的反托拉斯法和一些油印的材料。在学习过程中我逐渐发现一个现象，那就是只要是市场经济，它的规则中一定有一项特别重要的，作为经济宪法或者说作为企业大宪章的规则——反垄断规则。所以我把它当作我的主要研究领域。从国家2005年启动《反垄断法》的制定我就有幸参与其中。今年是这部法律出台的十周年，我们也举行了隆重的纪念活动。

我今天不谈反垄断法的具体业务，在座的很多律师都是反垄断业务的精英。我今天谈一个感受，《反垄断法》给中国提出一个表述，叫做“竞争政策”，这个概念对于我们的各级领导和学界来讲可能还比较陌生。但是，我们在2008年颁布实施的《反垄断法》中就明确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职责包括拟定竞争政策。这个竞争政策条款休眠了6年，直到《反垄断法》颁布实施6年后，我们才公开查处了一例政府部门排除限制竞争的行政垄断行为，逐渐开始发力。

我们一直在研究竞争政策，但是我们看所有的文件和公开讲话中，都更关注产业政策，关注政府的推动、鼓励。事实上，如果我们看相对成熟的市场经济体制就可以发现，竞争政策永远是官方的主导政策和基础性政策之一，跟财政、金融、贸易等政策是平行的，而我们的平行政策里只有产业政策。所以，我想《反垄断法》实施的十年，有很多可以总结的内容，但我自己体会最深的一点是，我们要在《反垄断法》已经常态化实施的大背景下，提高竞争政策的地位，使竞争政策进入到顶层设计的视野里。2015年以来，若干个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发的文件中都有竞争政策的表述，明确提出了“逐步确立竞争政策的基础性地位”，我想这可能是目前为止中央文件中将竞争政策的地位提得最高的。

在落实竞争政策方面，除了反垄断法之外，我们终于在2016年迎来了一项制度设计，那就是国务院34号文《国务院关于在市场体系建设中建立公平竞争审查制度的意见》。这是一项革命性的制度，目前已经开始慢慢发酵。从去年开始，各级政府制定的所有规章、规范性文件都要进行自我审查，不得含有排除限制竞争的内容，像是指定一个本地区的企业或某一种类型的企业等等。我们现在对各个部委和各级政府都在做评估和培训，社会监督的机制和程序也在逐步建立。这就是竞争政策真正的制度落实，它本身来自于反垄断法，但是延伸出了新的制度。

竞争政策究竟是什么？为什么要用竞争政策作为顶层设计，作为官方的主导政策？它其实是一种长效机制，是一种依靠市场发挥规律性作用的机制，也是一种法治保障机制。落实十八大提出的关于政府和市场关系的精神，首先需要先做好这一方面的顶层设计。我们熟悉的产业政策，基本都是由政府主导，面向短期目标，通过行政手段完成。比如4万亿资金，其中有多少通过了严谨的法律程序？有多少通过了人大的预算？有多少经过了充分的辩论？恐怕都没有。所以，我们今后要推进竞争政策占主导地位，逐渐替代和弱化产业政策。

大家关注的，跟我们的研究领域密切相关的热门话题，比如中美贸易战，听说对律师行业影响也比较大，各个律所都在开会讨论怎么应对；还有经济下滑带来的不确定性；舆论场中出现了不同的声音，对“两个毫不动摇”中的非公企业出现了大量的怀疑言论等等一系列的现象。那么在我们面临这么多问题，产生困惑时候，究竟要选择什么样的发展路径？在我来看，路径很多，其中一个重点就是必须尽快把竞争政策提到顶层设计上，真正确立基础性地位。刚才我们提到的政策里，美国人提出的一些要求，其实是我们需要去改革、竞争、市场化的内容。例如，国有企业的问题，现在的确有很多补贴存在。值得讨论的是，其中一个指标就是补贴是不是中性的？国有企业得到的待遇是不是跟非公企业、外资企业是不是平等的？这就是竞争政策的一个部分。

最后，我想谈几点建议和期望：第一，应当尽快推动将竞争政策相关表述写入党的全会决议中，通过纲领性的文件，确定全社会行动的依据，这也是我们坚持党的领导的体现。第二，现在已经有了约束政府的公平竞争审查制度，但位阶上仅仅是国务院的规范性文件和各部委出台的实施细则。应该提高立法位阶，升格为法律或者行政法规，或者是给它以《反垄断法》实施细则的地位。只有这样才能准确界定概念、完善程序、确定责任。第三，现在已经开始进入反垄断修法阶段，我们已经提出建议，把竞争政策以及公平竞争审查制度写到反垄断法的总则里，作为市场经济的基本规则，希望能够实现。第四，除了经济垄断的常态执法以外，要加大对行政垄断案件的查处力度。政府查处政府肯定会遇到一定的阻力和困难，这个时候社会监督、律师监督需要加大力度。同时，律师也要拿起武器，像深圳的案件一样，企业告企业也可以通过反行政垄断得到救济。最后，应当再次评估反垄断执法机构的设置，提高机构级别，扩大编制，增加人员，强化它的独立性和权威性。世界上成功的反垄断执法和竞争执法都要求有强大组织机构的保障，现在虽然实现三家统一了，但是级别还比较低，权威性还不足，需要完善。

中国的市场经济必须是法治经济、规则经济。最重要的两点是，第一，竞争政策的地位必须进一步提升。第二，不管是“两个毫不动摇”，还是其他路径，一定要坚持私权的法治保障，因为市场经济如果没有对私权的法治保障，没有对行政权的限制，不是真正的法治经济。我们贸大人、贸大教授、贸大校友们，我们要共同努力，推动中国的市场经济更加成熟，更加法治化！

谢谢大家！